作者：程若旦 陈辉 蔡央央

近段时间，靠着一个生产“高科技环保煤”的神奇方程式，杭州TS公司、杭州JM公司等一批企业在能源领域做得风生水起。资料显示，这些公司通过低价购入低质煤炭，同时购入大量石化产品，共同用于生产“可以充分燃烧并且环保”的优质煤炭，销售价格可以达到煤炭购进价格的7倍以上。

是技术创新还是故弄玄虚？国家税务总局杭州市税务局稽查局抽丝剥茧揭开了真相。

行业走访：发现生产必用品“消失”

2019年4月，杭州市税务局通过税收征管大数据分析发现一户企业存在异常：杭州JM公司两个月内大量开具发票，金额达上亿元，可能存在涉税风险。很快，该线索被移交到市税务局稽查部门。

稽查部门收到线索后，立即对相关情况进行全面分析。据了解，该企业主要经营业务是煤炭加工销售，加工过程显得极其“高大上”：通过购入低价煤炭，再购入大量的石化产品二甲苯，将两者加工后，产出“高科技环保煤”，高价卖出。初步看，企业各项财务、税务指标比较均衡；从经营情况看，企业具备煤炭经销资质；从进销货物分析，企业进出的煤炭数量一丝不差。那么，占进项成本高达85%、作为添加剂的二甲苯到底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，为什么会在销售收入中毫无体现，凭空消失了？

身在南方，杭州的税务稽查人员并不熟悉煤炭业。“知己知彼，方能百战不殆”，为尽快了解煤炭行业的运行模式，稽查人员拜访浙江省煤炭行业协会，向业内专家深入请教；连续多天待在杭州热联集团，实地勘察，了解煤制品的生产流程。通过走访调查，检查人员了解到，环保煤炭的生产绝非易事。首先，二甲苯是一种易燃、易挥发的有毒物质，不适合作为添加剂，接触者必须采取严格的防护措施。其次，生产用露天堆煤场地，需要用大量皮带运输机运送煤炭，对生产设备要求也不低。

尽管JM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某的“环保煤”说辞炫目，但查看相关账簿凭证，检查人员发现这家企业既未列支任何防护用品费用，也从未采购或租赁过皮带运输机。“若这样，企业的生产几乎不可能进行。”显然，面对把环保煤生产流程和工艺细微特点了然于胸的稽查人员，JM公司的高科技障眼法失去作用。

数据摸排：起底“神奇”的生产方程式

“15%低价煤炭+85%二甲苯=高科技环保煤”，企业声称的这一神奇方程式真的成立吗？

稽查人员从税收征管数据和发票数据中排摸企业的涉税风险和疑点，经过对2.7亿元进销发票的梳理，从发票的购销企业、品名、单价、数量等信息上发现了一些端倪：一是煤炭的进项发票，多是由没有税务登记的临时户到税务部门代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，与同行业企业的进项发票总体特征不符；二是购进和销售的煤炭数量极度接近，进项发票品种较为单一，仅有煤炭和二甲苯，简单粗暴到与加工生产“高科技环保煤”的经营活动不相符；三是进销煤炭的差额部分基本和其购进的二甲苯金额一致，石化产品极有可能是其控制税负率的手段。并且，该公司卖的是煤炭，但实际购进的煤炭成本还不到总成本的1/7，抛开煤炭的成本与市场规律不说，与其说是卖煤炭，不如说是卖煤炭中的其他产品。

稽查人员初步判定，JM公司涉嫌以“神奇方程式”为幌子，借助煤炭“低买高卖”的假象，将煤炭与石化产品进项发票“洗票”“变票”，对外虚开销售煤炭的销项发票的可能性极大。

信息战法：还原“神奇”经营幕后的真相

锁定初步发现的几项疑点后，杭州市税务稽查部门立即向上级部门汇报，并成立了“4·19”专案组，聚集杭州市税务局多个部门之力，开拓运用“信息化战法”，按照虚开发票可能涉及的各个方面，分别从资金流、发票流、上下游企业情况等方面，对相关疑点和线索进行分析、梳理、取证。

资金流方面，通过“金三”系统和税控系统，找出涉案企业的对公账户开户银行和账号，依法对相关账户信息进行查询，特别对资金入账后流出到个人账户的情况、后续资金流向也进行了取证，资金动向一查到底。对查询到的资金信息，建立起资金流数据库，共涉及23个银行账户，涉及资金81.36亿元。

发票流方面，通过“金三”系统和税务总局云平台，对JM公司所有进销项发票的发票流进行完整分析，找出相关上下游企业和资金动向，串联起该公司所有经营业务，判断是否存在品名变票虚开，或数量、规格变票虚开等情况，共梳理发票50849份，价税合计81.36亿元。

综合资金、发票信息，稽查人员通过梳理进销发票数据，建立“进项——付款”“销项——收款”数据比对模型，找到资金回流的线索，基本上形成了该公司虚开发票的闭环证据。此时，疑似中间人的杜某浮出水面，多个银行账户的资金流信息指向此人。证据显示，杜某在JM公司的运营及资金流动中，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。

鉴于在调查取证过程中的发现，以及发票资金流向暴露出的种种不正常迹象，稽查人员判断，JM公司和杜某应该只是案涉虚开发票活动中的冰山一角。经向上级部门请示，杭州市税务稽查部门决定先不打这只“出头鸟”，等更大的目标出现。

长线钓鱼：挖出背后主谋并统一收网

对于虚开发票，尤其是登记注册成立后，短时间内大量开具发票后走逃失联的恶性暴力虚开，如何绕开被冒用身份登记注册的无关人等，确定虚开团伙、打掉虚开团伙，一直是税务稽查难以快速突破、但不懈努力的方向。

与企业正常经营开具发票相比，虚开发票团伙开票有什么不同？稽查人员根据多年查办虚开团伙的经验发现一个关键：如果是团伙作案，很可能是通过“开票窝点”的一台或多台计算机进行开票。这种“集中开票”，必然会在网络上留下蛛丝马迹。另外，虚开发票团伙会套着多个空壳企业的“马甲”，需要有人去完成登记注册、税务认定、发票领用等环节，在现行实名制办税的机制下，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线索。

稽查人员对税收征管系统中的相关发票信息进行数据挖掘，发现JM公司与其他10余家公司的发票开具设备、网络信息存在重叠。如果不是关联企业，那JM公司就极有可能是处在虚开团伙的操纵之下。

为验证结果，并将结果从空壳企业精确到团伙中的个人，杭州市税务稽查部门联合公安部门开展侦查，结合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的注册登记、各主管税务机关实名制办税系统中留下的个人信息，通过税务总局云平台、互联网企业信息查询平台，梳理相同股东、法定代表人、购票人、办税人员、财务人员、预留联系方式等信息，开展大量的交叉比对、查重判断，绘制出相关企业、人员蛛网图，并实地联合排查取证，进一步锁定了10余名涉案人员信息。

检查过程中，稽查人员发现杭州TS公司存在与JM公司类似的特征和情况，实际控制人为王某。

至此，专案组基本可以确定TS公司和JM公司规模化、专业化、团队化虚开发票犯罪的事实，共涉及犯罪嫌疑人27名，涉及企业17户，案值达81亿元。

由于涉及重大，该案被列入公安部2019年“百城会战”第十二号会战。2019年冬天的一个清晨，在有关部门的统一部署下，杭州市66名税务干部和131名公安干警组成的25个联合行动小队，在山东、河北、山西、江西、深圳、福建、浙江等地统一收网。JM公司实际控制人杜某是该虚开团伙中的主要嫌犯，反侦察能力极强，税警联合小队在其藏身地河北曲阳几经周折才将其抓获。最终，成功抓捕犯罪嫌疑人27名，查扣银行卡120余张，收缴印章137枚，冻结账户100余个，这些账户涉及往来资金数额惊人。

突击讯问：揭开“富余票”下的交易链条

接下来，税警迅速开展突击讯问，取得闪电突破。

据税警查明的证据和相关犯罪嫌疑人交代，在该团伙虚开案中，上游石化企业将不开票销售的成品油变更商品品名，向杜某、王某为首的虚开团伙虚开“富余票”，逃避缴纳成品油消费税；上游煤炭企业超过国家或当地规定数量私采煤矿，将煤无票低价卖给煤炭销售企业，逃避缴纳资源税等相关税费；下游煤炭经销商或用煤企业购进私采煤炭没有入账凭据，就通过杜某的虚开团伙非法购买“高科技环保煤”发票作为进项。在这个过程中，虚开团伙控制的公司作为煤炭企业的发票“掮客”，整合了煤炭购销双方的发票需求，取得大量零星代开的煤炭发票作为进项。为保持一定的税负率，每月根据煤炭的进项发票，非法取得上游石化企业的“富余票”，达到与煤炭行业税负率相契合的目的，以“高科技环保煤”的名义对外虚开高价煤炭发票，从中非法牟取开票手续费。

据统计，以杜某、王某为首的虚开团伙，共计非法取得进项发票40.53亿元，非法对外虚开销项发票38.4亿元。目前该案已移送检察机关。

精准打击虚开 大数据是利器

作者：国家税务总局杭州市税务局局长 武建春

这个穿着高科技外衣的重大团伙虚开发票案，从被发现到成功告破，可以说大数据分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这表明，杭州市税务局在利用大数据打击涉税违法犯罪方面的尝试卓有成效，为完善稽查工作、推动以查促管提供了宝贵经验。

信息战法创新。本案的风险点是税收风险应对部门在税收征管大数据分析中发现的。这种前期的大数据疑点筛选，对信息化战法进行了创新，突破了区域性的数据限制，在全市层面进行数据横向与纵向比较，可以多维度锁定涉嫌虚开发票的疑点，为稽查部门提供了科学高效的选案思路，有助于提高发现虚开案件的及时性和精准度。

风险联防加力。本案的成功查处也基于杭州市税务局构建的“三维风险联防联控体系”大框架。该框架通过稽查对重大案件的查处，及时发现企业设立、发票销售事前和事中管理中存在的漏洞，从税收执法风险防控、税务人员风险防控、纳税人风险防控等多角度出发，加强风险点监管，便于相应管理部门制定风险应对措施。

下一步，杭州市税务稽查部门将继续对信息化战法的拓展运用，通过对大数据的有效解读，精准聚焦案源，加强案件分析，促进风险防控，充分发挥稽查作为最后一道税收管理防线的作用。